这里是残疾人朋友的家——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走过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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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北京12月2日电(记者郑直、曹剑杰、郁思辉、焦子琦)2023年12月3日是第32个国际残疾人日,在这之前的一个月,杭州亚残运会闭幕,中国体育代表团439人参加全部22个大项、390个小项,共收获金牌214枚、银牌167枚、铜牌140枚,打破世界纪录13次、亚洲纪录35次、亚残运会纪录136次……金牌数、奖牌数均为历史最好成绩,书写了中国残疾人体育事业新的辉煌。
在杭州奥体中心体育场“大莲花”外,时任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中国代表团副秘书长杨金奎与同样被选派进入此次代表团的中心同事们留下一张合影。亚残运会期间,中心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履职尽责、拼搏奉献,出色地完成综合协调、保障服务、外事联络、反兴奋剂、训练参赛、赛后总结等相关工作,为中国体育代表团取得优异成绩和赛会顺利举行贡献了力量。中国残疾人体育事业的发展,离不开残疾人运动员们的拼搏,也离不开残疾人体管中心20年如一日的付出。
“双奥”机遇
时代在召唤,发展中的中国残疾人体育事业迎来崭新机遇与挑战。2001年7月13日,北京成为2008年夏季奥运会与残奥会举办城市。为办好两项大赛,推动中国残疾人体育事业进一步发展,经中央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批准,2003年8月1日,中国残疾人奥林匹克运动管理中心正式成立。
“最早在海淀体育馆,北大的西门对过。”杨金奎回忆道,中心成立初期条件有限,只能租房子办公。在简陋的条件下,中心全员出动,加班加点完成中国代表团集训、报名、参赛等工作。2004年雅典残奥会,中国代表团历史性第一次高居金牌榜与奖牌榜头名,此后的历届残奥会,中国代表团从未让金牌榜榜首位置旁落。
2007年,中国残疾人体育训练基地落成挂牌,中国残疾人奥林匹克运动管理中心从最后一处临时租用办公处所北奥大厦迁入,并最终整合为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北京市顺义区后沙峪天北路321号,自此成为中国残疾人体育事业的重要地标。
“之前,残疾人运动员没有专属的训练场地,时间、场地上得不到很好的保障,不能很系统、很专业地进行一些体育训练。”杨金奎回忆道。如今,这一切成为历史。中心占地总面积238235平方米,其中一期场馆群落包括游泳馆、田径馆及综合训练馆、公寓楼和科研办公楼等;室外运动场地包括田径场、足球场、网球场等,两任国际残奥委会主席克雷文、帕森斯先后来此参观访问。
随着北京成为“双奥之城”,中心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作为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重点工程之一,国家残疾人冰上运动比赛训练馆在2020年投入使用,包含残奥冰球比赛训练馆、轮椅冰壶训练馆和综合楼,被运动员们称为“最好的一份礼物”。由此,体管中心的训练基地能够同时进行夏季项目和冬季项目训练。
这就是家
在各项赛事中代表中国出征的许多残疾人运动员,都有一段在天北路321号这个大院里训练、备战与生活的记忆。
“我们有三个奥运会,大家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是残奥会,它的参赛对象基本上是盲人、肢体残疾者。还有一个聋奥会,一个特奥会,所以我们中心可以说每年都有重大任务。”杨金奎介绍说。
在基地,不管是体育场馆还是生活、办公区域,都按照无障碍标准精心设计。在北京冬残奥会备战期,由于防疫需求,很多选手的春节在这里和队友、教练、基地工作人员一起度过。那个除夕,欢乐的歌声曾在这里的宿舍走廊回荡。
“我们的一些残疾朋友经常在大赛前到中心集训,或在出国比赛前到中心集结,这就是残疾人的家。”杨金奎说,当选手们来到中心的时候,都能看到大门或者显示屏上写着的“欢迎回家”,中心的工作人员也让选手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服务员,帮着拿行李,到了屋里给安顿好,特别一些盲人朋友要帮助他们熟悉地形。到了餐厅以后,我们的服务员帮着打餐,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感觉应该做的。”
对于这种自然而然的情感,杨金奎举了亚残运会游泳冠军郭金城的例子。郭金城没有双臂,游到终点时需要用头撞击池壁。“这就是最大的勇气,所以对于残疾人朋友取得的优异成绩,我们更加珍惜、更加爱护、更加欣赏、更加敬佩。”
杨金奎介绍说,在训练之余,中心常常组织运动员开展文艺活动,唱歌、看电影、游园。在今年的柏林特奥会前,中心组织集训运动员到平谷采摘;在亚残运会前夕,组织轮椅篮球队在天安门观礼台观看升旗仪式;今年中秋恰逢国庆,中心集训队伍数百人在田径场进行了户外“庆中秋迎国庆”活动,大家非常开心。
自2007年起,中心主动申办并承办一系列国际单项赛事。根据境外运动代表团的需求邀请并组织其来京进行赛前训练与备战,完善的设施与服务赢得了境外队伍的一致好评。中心也在2010年被亚洲残奥委会授予“亚洲残奥委会训练基地”称号。
保驾护航
基地温馨的训练与生活环境,让选手们有家的感觉。而残疾人体育的工作开展与能力建设,则在更大的时间与空间维度上为选手们保驾护航。
北京残奥会申办成功时,我国在多个项目上仍处于探索阶段。中心成立初期,即组织开展了马术、盲人足球等项目的教练员培训、运动员分级及选拔等工作,最终实现了在北京残奥会上的全面参赛。2015年起,在中国残联领导下,中心又开展多个冰雪大项与小项的人才培养、竞赛组织工作,填补多项空白,最终在家门口取得冬残奥会金牌与奖牌双第一的历史性突破。
运动员分级是残疾人体育竞赛的突出特点之一,没有科学精准的分级,就没有残疾人体育的竞赛公平。20年来,中心在实践中探索,翻译国际分级规则,编制多项国家标准与管理办法,推动成立中国残奥委员会分级委员会,承担中国残疾人体育代表团在各项大赛上的分级工作,逐步建立起与国际对标的分级管理和技术水平。
通过与高校联合开展科研攻关等方式,中心体育科研水平不断提高,相关科研工作成果显著;残疾人体育实验室为国家队集训、残疾人参加体育活动提供科技保障。围绕残奥会等相关大赛设置科研攻关与残疾人康复健身体育课题近百项,中心牵头的“冬残奥运动员运动表现提升的关键技术”成为首个被纳入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的残疾人体育科研项目。
在此过程中,中心科研成果不断涌现,培养了一批批残疾人体育工作者。更可喜的是,专业人才的培养范围不仅包括中心的工作人员,也包括赛场上的残疾人运动员。
中心不仅关注运动员在场上的表现,也关注他们场外的人生。2015年起,在中国残联支持下,中心与北京体育大学联合开展优秀残疾人运动员培养项目,目前已连续招生9年,超过百名优秀残疾人运动员开启了大学生活;在2023年,培养项目还推送了首位硕士研究生。在他们当中,有北京冬残奥会开幕式火炬手、全国人大代表文晓燕,有轮椅冰壶冬残奥会与世锦赛冠军、“全国向上向善好青年”称号获得者闫卓……未来,将有更多残疾人高学历人才投身相关事业,参与国际交流,展示向上风采,讲好中国故事。
惠及大众
12月1日,来自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北京市肢残人协会及北京市多个区县的残疾人朋友200余人在中心体验了游泳、网球、冰壶等项目,感受运动的魅力和带来的快乐,共同迎接国际残疾人日的到来。
残疾人体育运动项目发展、残疾人全民健身活动繁荣以及为国家队提供保障服务与管理指导,是中心工作的主线。残疾人健身周、全国特奥日、中国残疾人冰雪运动季……在中心组织开展的各种残疾人体育健身主题活动和残疾人群众康复健身品牌活动中,许多残疾人或是在中心,或是在其他活动举办地,第一次尝试了某项体育运动,这样的尝试,有可能改变他们此后的人生。
对于残疾人来说,体育是增强体质、康复身心、参与社会、实现全面发展的有效途径。
“我们在整个体育活动实践当中,特别体会到体育对康复的重要作用。”杨金奎说,“残疾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以后,身体往往能得到很好的康复,为他的家庭、他本人的未来就业就学甚至美好生活,创造了更好的条件。这个事情更有价值和意义。”
“残疾人体管中心要为国家担事儿,要为残疾人成事儿。我们要为残疾人体育事业走到底,走到永远。”展望未来,杨金奎表示,中心将解决设施维护更新、人员年龄结构调整等现实问题;此外,许多残疾人体育项目已经从国际残奥委会管理变更为由单项体育联合会管理,中心将加强国际交流与对接,重新引进国际赛事;同时,也欢迎健全人体育爱好者来到中心,感受先进训练条件,践行残健融合,一同享受运动带来的快乐。
“为我们残疾人事业更上一层楼,更为我们更多的残疾朋友能够融入社会,融入体育运动,让他们身心得到极大的改善,能够自强自立地生活在我们这个大家庭当中,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为我们社会多做一些贡献。这是我期盼的。”杨金奎说。
白先勇我们把昆曲青春的生命找回来了
白先勇。 许培鸿/摄。
青春版《牡丹亭》。
2024年是青春版《牡丹亭》首演二十周年。9月14日至16日,台湾著名作家、青春版《牡丹亭》总制作人白先勇携青春版《牡丹亭》原班人马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举行二十周年庆演。连续三晚的演出场场爆满,人气鼎沸,金秋的燕园也因杜丽娘、柳梦梅爱情传奇的上演而摇曳生姿。
这是青春版《牡丹亭》第五次来到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开演前,三晚6000张戏票瞬间售罄,白先勇感慨道,“一代一代的学子对青春版《牡丹亭》的热情依然没有减退”。他告诉南都记者:“青春版《牡丹亭》的影响范围比我料想的要大很多。很多年轻人现在第一次接触昆曲就是青春版《牡丹亭》,好多人从此爱上了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成功了,第一是美,第二是情。我就讲,昆曲是以最美的形式来刻画我们中国人最深的感情。”
日前,由白先勇担纲总策划的新书《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 牡丹亭〉与昆曲复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该书集结了80位撰稿者,收录200多张珍贵剧照,并配以60万文字,详细记录青春版《牡丹亭》从2004年首演至今的廿载历程,全面展现了这部昆曲巨作的艺术魅力与文化价值。
尊重传统但不因循传统
《牡丹亭》出自明代剧作家汤显祖之手,是汤显祖“临川四梦”(《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牡丹亭》)中的翘楚之作。汤显祖擅长挖掘潜意识、书写超现实,四部剧作皆“因情成梦,因梦成戏”,其中,《牡丹亭》描写名门闺秀杜丽娘与书生柳梦梅在梦中相见,因梦生情,情痴至死,缘情复生的故事,表达了对自由个性和浪漫爱情的向往,体现了对青春与美的无限赞颂。
该剧甫一出世便轰动一时,后代无数闺秀将杜丽娘视为勇于冲破封建礼教桎梏、敢于追求美满爱情婚姻的精神偶像。历代文学评论家亦首肯《牡丹亭》的文学成就,明王思任认为,汤显祖的“临川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
《牡丹亭》中,汤显祖以“情”字贯穿始终,认为情是天地间至纯至真,至坚至柔,至精微至广大的力量。因为一个“情”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至情”。同时,《牡丹亭》又以辞采俊丽著称,著名的《牡丹亭·惊梦·皂罗袍》一节被曹雪芹写入《红楼梦》,令偶然间在大观园里听到这段唱词的林黛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
青春版《牡丹亭》由白先勇携手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共同打造。白先勇回忆说,当年他集结一流的专家学者,改编剧本的法则是“只删不改”,因为“《牡丹亭》曲牌唱词太美不能改动”,但“曲牌唱词的取舍,折子秩序的重组,冷热场的搭配”都经过编剧组成员的脑力激荡。最终,原著五十五折被浓缩为二十七折,遵循“情”字主题分为上本《梦中情》,中本《人鬼情》,下本《人间情》。
如今看来,青春版《牡丹亭》的改编已成传统戏曲传承活化的经典案例,值得后来者借鉴。“我们的大原则:尊重传统但不因循传统,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昆曲的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我们谨守传统,但剧本改编、服装、舞美、灯光,则往二十一世纪舞台方向上调整,我们相信,一出戏如果不适合当下观众的审美观,无法被观众接受,尤其是年轻观众。”白先勇在《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与昆曲复兴》一文中写道。
青年演员如今已成“角儿”
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员全部来自苏州昆剧院“小兰花班”。其中,小生俞玖林“丰神俊朗”,嗓音“干净悦耳”,闺门旦沈丰英“一身水秀,顾盼之间,眼角传情”,二十年前,白先勇对他们一见难忘,钦点为青春版《牡丹亭》的男女主角。
他请来浙江昆剧院院长汪世瑜和省昆台柱张继青收俞玖林和沈丰英为入室弟子,一点一滴将毕生的功夫倾囊相授。从2003年4月起,整个青春版《牡丹亭》演员团队在苏州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魔鬼营式的强力训练”。这些训练为后来的演出打下坚实的基础。
2004年4月,青春版《牡丹亭》首次登上台北的舞台,白先勇在《牡丹花开二十年》里回忆道,首演当天,台湾最大报刊《联合报》头版头条登出演出消息,台湾观众对这出戏的期望拉满。演出效果是惊艳的,当观众热情的掌声如潮水涌来,白先勇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一个昆曲的新时代来临了。
此后,青春版《牡丹亭》先后巡演香港、苏州、杭州、北京、上海,又于2005年推出“昆曲进校园”计划,在中国以至国外四十所著名高校巡演,意在“以年轻演员吸引年轻观众”。爱情主题普世而美好,一群形象俊美、朝气蓬勃的年轻演员用古老的昆曲艺术演绎爱情、歌颂生命,台上台下形成极强的时空交错和情感联动。《北京晨报》曾刊出这样的标题:《青春版令戏迷年龄普降三十岁》。
二十年后的金秋时节,在北京大学的百年纪念讲堂,当第一折《训女》女主角沈丰英款款出场,一亮相,台下依然是满堂彩。时光似乎没有在杜丽娘和柳梦梅身上留下痕迹。“20年前,那些演员刚刚上台,还是20出头,还很青涩,他们那次演出是本色演出,当然也很可爱,很青春。现在经过20年、500多场的磨练,他们现在四十几岁,他们的演技可以说是最成熟的时候,生、旦、净、末、丑通通独当一面。”白先勇说。
他认为,如果从前观众看青春版《牡丹亭》看的是青春靓丽,现在则要看演技、看身段,因为这些演员已经全都“成了角儿了”,他们用举手投足、嬉笑怒骂演出那秾丽、泼辣、叛逆的青春气息来。
向中华传统文化皈依
迄今为止,青春版《牡丹亭》演出超过500场,观众近100万人,其中六成是年轻人。谈及这场轰轰烈烈的昆曲复兴,白先勇坦言,昆曲美学的高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二十一世纪初,由于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中国文化来到十字路口,国人亟须找回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
“青春版《牡丹亭》突然出现在这些青年学子面前,鲁殿灵光,让他们猛然发觉原来自己的传统文化竟然有这样精美的艺术,这样动人的情感,所以才如此反应热烈,我觉得这是一种集体的文化觉醒,向中华传统文化的皈依。”白先勇谈道。
二十年来,白先勇的名字与青春版《牡丹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是青春版《牡丹亭》的总制作人兼剧本小组召集人;他曾带着“小兰花班”的青年演员们走南闯北,像个“草台班的班主”;又曾为了巡演四处募款,为解决资金问题“开尽人情支票”;他屡屡化身“电视布道家”,在海内外传扬古老的昆曲艺术的福祉;他还积极推动北京大学等高校开设昆曲课程,重新将昆曲艺术引入高校课堂,给予其一个严肃的“学术的定位”。
从某个方面来讲,白先勇与汤显祖一样,也是个“至情”之人——他为青春版《牡丹亭》奔走呼号,投入了无尽的时间与心血。二十载的艰辛收束于一本厚重的大书,白先勇在《牡丹花开二十年》的开篇写道:“我与昆曲结了一辈子的缘,自从抗战胜利后在上海随家人到美琪大剧院看到梅兰芳、俞振飞演出《牡丹亭》一折《游园惊梦》,第一次接触昆曲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条情索把我跟昆曲绑在一起,分不开来了。”
访谈
“我只是一个摇旗呐喊的义工大队长”
南都:现在人们提及昆曲,一般都会想到《牡丹亭》,20年前您为什么选择《牡丹亭》而不是《长生殿》《桃花扇》《西厢记》?
白先勇:因为第一,《牡丹亭》是传奇本子,是汤显祖的扛鼎之作,非常有名,而且它多少世纪一直演下来,没有停过,所以它的资料最完整。第二,很重要一点就是它是个爱情神话。我想爱情的故事是普世的,所有的观众,中国的外国的都可以接受,尤其是年轻人,因为这是个很美很美的故事。
南都:您曾经说过林黛玉的原型是杜丽娘,为什么?
白先勇:我想曹雪芹也受了汤显祖很大的影响,尤其是《牡丹亭》在《红楼梦》里面提了好几次,林黛玉听到《牡丹亭》的唱词,甚至心动神摇,不能自己。两个女孩子都是为情而死,她们那种感性,那种伤春悲秋的感性是一样的,后来林黛玉写《葬花词》我想也是这个影响的。
南都:现在年轻人都在说不要“恋爱脑”,你觉得他们能接受《牡丹亭》这样的爱情观吗?
白先勇:我想说,年轻人心中最底下还是希望有一段非常浪漫的、天长地久的、最美的爱情嘛。也许得不到,就把有点愤世嫉俗的话讲出来,其实内心中还是期待的。这是人性嘛。
南都:青春版《牡丹亭》第五次在百年讲堂演出,您认为这一次的演出的版本和之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白先勇:你看19年前、20年前,他们那些演员刚刚上台,还是20出头,还很青涩的,他们那次演出是本色演出,当然也很可爱,很青春。那么现在经过20年、500多场的磨练,他们现在四十几岁,他们是最成熟的时候,他们的演技可以说是生、旦、净、末、丑通通独当一面。所以现在来看他们,要看他们的演技,要看他们的身段,看他们这些东西,他们已经都成了“角”了。
虽然过了20多年,你一点感觉不到岁月的痕迹,我想这是个心理状态问题,他演出青春这种气息出来。还有我想,昆曲它是永远青春的,否则它就不会穿越时空,流传许多个世纪。我们把昆曲的青春生命找回来了。
南都:围绕青春版《牡丹亭》已经出版了十几本书,《牡丹花开二十年》这一本有什么亮点?
白先勇:这本书是20年的一个总结,汇集了20年来的所有的资料。我们另外还出了13本书,都是专题式的。所以这本书的分量特别大,称一称都有1.5公斤1.6公斤,而且有800多页,有80个撰稿者,有200多张幕前幕后的照片。我们这位摄影师许培鸿跟着我们拍了20年,我们的青春版《牡丹亭》这一出戏的照片都有20多万张。媒体资料更不用说了,我们的媒体报道累积起来要堆满一个房间了。我想一出戏能够有这么丰富的资料,是很少很少的。
南都:您在书里说,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是天意垂成就,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二十年后回顾这段往事,您有什么感想?
白先勇:大家好像一提到青春版《牡丹亭》就想到白先勇,其实完全不是,我只是一个前面摇旗呐喊的义工大队长,后面有一群人,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青春版《牡丹亭》是我们集合了中国的文化精英、戏曲精英共同打造的一个最巨大的文化工程。我觉得是最成功的一个中国的文化交流的范例。我因为很早开始写作,所以在文化界认识了一大批朋友,在台湾来讲,他们都是到顶的那些艺术家、书法家、绘画家,还有各个领域的专家,他们都是义务来帮我的。我在想为什么能号召这么多人?因为其实我们大家内心中都有一种文化的使命感。
19世纪以来,我们的中国传统文化一直处于劣势,西方文化他们有发言权。我们每个人心中都非常想要怎么恢复我们自己这种辉煌的文化传统。我只是刚好做出了青春版《牡丹亭》来,好像鲁殿灵光一样,一看有这么一个东西,大家都来帮助了。真的是天意垂成。我们常常看着看着走不下去了,好像上天的天兵天将就下凡了,又来帮我们推往前面去了。所以有很多义务的无条件来帮忙的朋友们。今年3月刚刚在台湾还演出,从高雄演到台北,观众的热情一点未减,而且还有好多是大学生、中学生,一班一班地带着来看。所以我觉得这个戏的生命力很强,我也很高兴。别忘了这是三天的大戏,9个钟头,你要现在的大学生中学生坐在那里9个钟头,每天晚上来就不容易了。你看我们这次进北大演出,三天的票,6000多张全卖光了。可见现在的大学生,尤其是北大学生,我感觉他们对青春版《牡丹亭》的热情还没有减。
昆曲传承,抢救经典折子是当务之急
南都:中国戏曲界尤其是研究者中间,其实一直分两派,一个是重继承,一个重创新。请您谈一谈戏曲传承和创新的关系。
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我们打出的旗号是“正统、正宗、正派的昆曲”。昆曲存在已经600多年,《牡丹亭》也有400年了,它有一套非常成熟的,非常严谨的程式化的美学,它的四功五法,它的音乐,这些东西不好变的。所以我们尊重古典,但不因循古典,我们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这两个字很要紧,我们很“谨慎”地把现代舞台的美学融到我们的制作里边去。我们在传统的基础上,很谨慎地利用现代舞台。现代舞台都是电脑控制的灯光,而且现在是那种开放的大舞台,这些东西我们可以想办法迎合现代的表现方式。我们是以“传统为本,现代为用”。
青春版《牡丹亭》之所以成功,因为它的根基完全是传统的。我们在编剧的时候有一个大原则,只删不改。汤显祖的词太美了,什么也不能动。可是我们在那个场次的调动啊,冷场、热场,群戏、对子戏、独角戏的分配,是经过很严密的结合的。这样我们三天的9个钟头的戏,才不会倦怠。
我们也有形无形地注入了一些很现代的元素。比如说我们有很多花神,因为这是个爱情神话,我们的花神非常美,而且花神有12个女花神,3个男花神,花神出来的时候翩翩起舞,好漂亮。花神出来了5次,是青春版《牡丹亭》的大亮点。我们在传统根基上很谨慎地注入了一些灯光,舞美,我们的舞美用的是一些抽象画,中国的写意绘画和书法,这些东西都是跟我们的昆曲在文化上相结合的。
南都: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很多也是昆曲迷,自己也是可以登台唱戏的。您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白先勇:有的。比如说跟我一起编剧的张淑香教授,她就跟昆曲大师们学过的,有时候我们在一起聚会她就出来唱两下子。现在这样的人有是有,很少数了。不过台湾很奇怪,台湾没有像中国大陆有剧团,但它有些昆曲社,几十年风雨无阻,每个月他们都有几次聚会的,这个传下来了。
南都:您在十年前曾经提到过昆曲有断层的危险,现在来看,昆曲断层的危险有消除吗?
白先勇:上个世纪昆曲衰微的时候,在苏州那边有有心人士成立了“苏州昆剧传习所”,训练了40个传字辈老师傅,他们身上的戏有600折,后来传到现在的这些大师身上,减掉一半了,再传下来年轻人不晓得能保留下来多少。所以现在抢救这些经典的折子,我觉得是当务之急。你看像张继青、华文漪这些老师,这个人走了,她就把这个折子带走了。
现在要趁着老师傅还教得动的时候,还能传授的时候快点去抢救,而且不是随便编一些新戏,我觉得抢救原来的那个经典折子,比编新戏要重要得多。我先要固本,实际古本统统流失掉,你怎么办呢?这不就是不会演了吗?所以现在我觉得把经典的折子快点学下来,每个剧团快点把这个传下来,刻不容缓。
南都:请谈谈这些年来“昆曲进校园”的成果。
白先勇:“昆曲进校园”是我们非常重要的目标。2009年,我们在北大得到周其凤校长的支持以后,挂靠北大的艺术学院、文化产业研究院,我们设立了昆曲课程、昆曲中心、昆曲传承计划,我们开了昆曲经典课。我们的目标就是希望中国传统文化的课程进入学校。五四以来,我们的教育方针是有偏差的,我们的传统文化有意无意被排除在课程以外。其实上个世纪初,北京大学的俞平伯、吴梅他们已经有人在教昆曲了。停了70年,我们又把它延续起来。我们希望能够训练一大批学生,因为昆曲,让他们接近、皈依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因为昆曲它是文学、音乐、舞蹈什么都有的,属于综合性的艺术,我觉得意义很大。
北大以后,我们在苏州大学,香港的中文大学,台湾的台湾大学统统设立一样的课程。这些年来,把昆曲文化持续扩散出去。
南都:对于青春版《牡丹亭》本身,您有什么计划让它延续下去?
白先勇:现在这些演员的舞台生命我想起码还有5年,因为一个演员大概40岁到50岁这十年是最成熟的时候,他们装扮起来还能够保持青春的面貌。往下再要说,我们有计划也希望能够有新的一批演员来接班。不过你晓得,我们这批演员很得天独厚,他们都是师出名门,他们的老师们都是当今的大师,生旦净末丑,全是当今大师。所以我跟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员们说,你们要把你们老师的那套功夫传下去。我们也做了校园版《牡丹亭》。校园版《牡丹亭》的演员就是让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员一对一手把手教的。
青春版《牡丹亭》海外传播的意义非凡
南都:20年来您也带着青春版《牡丹亭》到美国、欧洲各地演出,外国观众对这种中国传统的戏曲有什么反应?请讲讲青春版《牡丹亭》在海外传播取得的成果。
白先勇:这次我在北大的讲座就讲这个题目《青春版〈牡丹亭〉西游记》。我们在美国受到空前的欢迎,在加州大学4个校区演出,观众的热烈程度,比在中国还要热烈,站起来拍手喝彩十几分钟,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看我们演出的大概百分之六七十是非华裔的观众。西方人本来对于中国的戏曲的了解只止于京剧,他们没料到在京剧的前两三百年有这么成熟,这么精致的一种歌剧形式,简直可以讲是“惊艳”。
我们在美国如此,到了欧洲,英国人的反应也一样。希腊从来没有昆曲去过的,效果也是非常厉害。在海外的传播我觉得意义非凡。有一位加州圣地亚哥校区的女教授叫做玛丽亚·麦唐诺,她是希腊悲剧的专家,著作等身,世界有名的。她每天开两个钟头的车来看戏,看完后她说“这是我看过的”,随即又改口说,“这是我一生看过最伟大的一出歌剧”。像她们那种专家能够讲这种话不容易的。我想说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昆曲,我们的昆曲的美学之高,这么空旷的象征性的写意的舞台,能够表现出满园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完全是抽象动作,可以刻画得这么丰富生动,这是我们的戏曲了不得的地方。
南都:中国文化“出海”现在有“新三样”网文网剧和网游,最近有个网络游戏叫《黑神话·悟空》特别火,让世界通过网游的方式了解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您认为昆曲以后是否也可能跟这些新兴的载体结合,以新的方式传承发展?
白先勇:那当然很好。不过我觉得昆曲它本来就是雅部,我们不能期待昆曲像热门音乐一样,它就是一个小众文学,小众艺术。我想,不要说别的,只要中国10%的大学生能迷上昆曲那就够了。不过,像孙悟空能够传播到全世界,这非常好,我非常高兴。我们有我们好的文化的元素,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全都能够发扬出去。
南都:您之前说在美国大学生都要上一门通识课,叫《西方文明史》,您建议中国的大学生也应该学一门《中华文明史》。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白先勇:我在加州大学教书,一、二年级的学生,不管你是什么系,都要必修《西方文明史》,那么厚一本,从希腊罗马史讲起,一直讲到现代。所以,至少加州大学的学生,他们对西方文明都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而我们的大学生,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但未必知道汤显祖是谁,写过什么东西,他的影响力有多大。所以这个差多远呢?莎士比亚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汤显祖也很伟大,全世界却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毕加索是谁,但要讲郭熙、关仝、马远,就不见得晓得了,这就不对了。
这就是我们教育的问题所在。如果我们在我们的大学里边也编一本《中华文明史》,集所有的专家,国内外的专家,好好扎扎实实地写一本。我们的大学生不管学什么专业,统统要学,要念这本东西,念了以后你对我们自己的文明,自己的文化有个粗浅的认识。现在我们中国青年的文化认同不够扎实,不怪他们的,因为学校里不教。现在AI出现了,我觉得《牡丹亭》《红楼梦》更加要紧。我想我们的青年要扎扎实实地扎根,先固本,先把文化认同扎实起来,要知道我们的过去原来有那么辉煌的历史的。
本版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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